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感受到学校里学生躁动不安，等我打饭的时候，在饭堂的展墙上看到了一张讣告：路遥去世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路遥在青年人中的影响力。至今中国大学借阅图书的排行榜上，《平凡的世界》高居不下；在多所著名大学中，这本书借阅次数甚至一直排名第一。

一

多年前到延安旅游的时候，我特意去拜谒路遥墓。延安大学里没有路遥墓的指示牌，但延安大学里所有的人都是路遥的指示牌。

走上长长的台阶后，我们沿着条窄窄的土路绕着，在土坡上找到了路遥墓。路遥墓很简单，除了多了尊汉白玉雕像，就是一抔砖箍的像馒头一样的坟包。

唯一不同的是在塑像的基座旁边，散乱地搁着各种牌子的香烟和各种牌子的白酒，这大概是对路遥最朴素的祭拜。朋友缭乱着在旁边揪野花祭拜，我却把口袋里的香烟燃着，轻轻地放在墓旁。

这里叫做“文汇山”，正对着川道的延河。

二

前些年我自驾陕北，在延川的时候去了趟郭家沟路遥故居，路遥故居距离县城也就5公里，开车几分钟，就是当年的路遥来回行走，也就一个时辰。想当年路遥的养母给在县城上中学的路遥送吃的，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沿路乞讨。

到路遥故居门口的时候我却没有进去：就因为30元门票钱。我不心痛汽油费过路费，就是觉得这30元钱对于我是一种羞辱。我可以掏几百元买下路遥各种版本的书，就是不能接受路遥故居要收我30元门票，虽然30元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钱。

这次我“借着活动的光”到延川县路遥故居，没有自己掏30元的门票费，进去了就是在塑像前照了张像，其实我也知道这里的窑洞和旁边村子里没有什么两样，可进也可不进。

但是我还是要写写自己的感受，不写些东西是憋不住的。

三

“文出两川，武出三边”，延川是有文脉的，但是路遥开始却想在“武”上面弄点名堂。当他还叫做“王卫国”的时候，身份一度是“延川县红色造反第四野战军军长”，时年18岁。造反派的战友尊他为“王军长”；而对立派都把他叫成“王喂狗”。

大联合时,王卫国又以学生代表的身份担任了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按现在的级别那也是一个副县长。

在那个特殊的年月，忽如其来的政治风云不知道糊弄了多少人，包括这个王卫国，很快他又回到这个偏僻的郭家沟刨土去了。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随波逐流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躺平”，但是“政坛”失意对他来说却是“文坛”的开始，没过几年，他就以路遥的身份重新站立起来。

四

我一直认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一定要创造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主宰着所有子民包括他自己的命运，他就是他自己的王。

路遥把自己在现实世界里得不到的东西，都虚构在一个文字的世界中，他笔下的高家林对命运不屈服，虽然巧珍能给他现实世界里最真挚的爱情，但是他却不能对家里下了几个猪娃子产生兴趣，他憧憬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至今认为《人生》的意义是高于《平凡的世界》的，它不是一部简简单单地改变农民身份的奋斗史，更不是一部“负心汉”抛弃“痴情女”的荒唐事。或许吴天明拍的电影太美了，让观众曲解了原著。毕竟，有几个人认真看了原著呢？

所以，就有了《平凡的世界》，在这部宏大叙事的小说中，路遥更能够把他对理想世界的美好想象一一叙述。小说中他残忍地赋予孙少平所有的苦难，同时他又温情地给予孙少平所有的幸运。

我说过在文学的世界里，作者就是绝对的王，路遥就是这么做的，他用自己在现实中的生命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我们就看到了现实中一个让人叹息的贫病的路遥，所以我们就看到了一个让人怀念的文学家路遥。

我仔细看着路遥各个时期的照片，在照片中无论他位于哪个位置，都是傲然不群，即使位于最边角最后排的位置，叫人一眼就能识别出他，他永远不会同其他人一起合影的时候，凝固出“茄子”的表情。他是很骄傲的，因为他有他自己的一个世界。

五

现实中的路遥其实也是幸运的，如果没有这种幸运，他也不会有这么伟大的作品。虽然他出生在清涧县，却在延川县遇到那么多在他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他帮助的人。

一个是在县革委会通讯组当通讯干事的曹谷溪，在王卫国成了“王喂狗”后，不计前嫌，给路遥在文学道路上引了道；一个是延川县当时的县委书记申昜，在路遥因为历史问题，没有被北京和西安的大学录取时，亲自到延安大学推荐，最后延安大学收留了路遥。

路遥故居的小院因为安全问题，这次也没有开放，路遥的塑像所在地方和几个展室窑洞都是邻家的。我坐在这个不大的小院中，高大的槐树把树荫在小院中密密地布满了。

延川县是有野心的，他们要在这里建设一个“路遥文化产业园区”，总投资三亿元，不过至今好像没有启动。

其实，有这么多的想法，大气一些，在路遥故居跑马圈地，挣那一包烟钱的事情，会叫人看不起的。

六

新东方带货名师童宇辉，说他在初三数学课堂上，第一次读完《平凡的世界》感受就是——接踵而至的厄运让他窒息；当他读完6遍的时候，他依次感受到人生苦难、智慧，看到了人生众生相，感悟到了哲学，月有阴晴圆缺；看到了力量、顽强，看到了热血。

他推荐《平凡的世界》时说：我觉得这一类书给人带来的真正的东西，就是毫不遮掩地展示了生活的艰难之后，你因此会找到一丝英雄般的勇气，英雄般的浪漫。

我觉得这个小伙子说得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走的时候，六十岁同行唱一起了《人生》的插曲《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

歌词很美，曲调很妙，这可就是这位老同志对路遥的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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